澤天夬

《序卦傳》說：「益而不已必決，故受之以夬。夬者，決也。」萬物沒有增益到盈滿而不潰決的，這就是夬卦為什麼接於益卦的後面。

夬卦與剝卦相反。剝卦以五個陰爻剝落一個陽爻，陽爻幾乎被剝落盡了。剝是削的意思，陰柔的用心險惡，所以剝削也特別刻薄。夬卦以五個陽爻決去一個陰爻，陰爻幾乎窮盡了。夬是決的意思，陽氣剛強果決，所以它的決公正而光明磊落。卦體乾在下，兌在上，澤在天上，有決開而向下流的趨勢，所以稱這一卦為夬。

夬：揚於王庭，孚號，有厲，吉。告自邑，不利即戎，利有攸往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夬，五個陽爻壯盛，而孤零的陰爻即將消盡。兌卦在乾卦上面，是一個陰爻處於眾陽爻之上，其勢力足以壓制眾陽爻，而眾陽爻雖然壯盛而要決去陰爻，卻不敢輕率行動。乾為王，兌為口，「揚於王庭」，指在君王的朝堂上宣明小人的罪惡。「孚號」，五個陽爻同心同德，異口同聲，呼號伴侶，以決去一個陰爻。「有厲」，譬如「履虎尾」而「咥人」，卦時危險，值得畏懼，所以說「有厲」。

兌卦二爻變陰則上卦為震，震為告。兌卦上爻本來是坤，坤為邑，「告自邑」即告自坤。坤陰的勢力到兌卦已經孤單弱小，告自坤是希望它變陽而從乾，去除邪惡，改就正道而成為君子。倘若仗恃這一個陰爻而與五個陽爻相抗衡，就會導致「陰疑於陽必戰」、「其血玄黃」的結果，不利還有比這更大的嗎？所以說「不利即戎」。乾為健行，乾陽剛直，不會為險難所阻礙；陽剛日益進取，使陰邪日益退縮，所以說「利有攸往」。

《彖傳》曰：夬：決也，剛決柔也。健而說，決而和。「揚於王庭」，柔乘五剛也。「孚號，有厲」，其危乃光也。「告自邑，不利即戎」，所尚乃窮也。「利有攸往」，剛長乃終也。

卦體兌為澤，乾為天，兌為附決。「決」字從「夬」，所以「夬」字的意思為決。一個柔爻與五個剛爻合起來構成夬卦，叫做「剛決柔」。乾剛健而果決，兌喜悅而平和，叫做「決而和」。五個陽爻在下位而決去上位者，不聲明它的罪惡，就不足以說明它的禍害，所以一定要聲明它的罪行而加以聲討，顯著地宣揚於君王的朝堂上，以示公正無私。孚即信，號即號令，厲是危險。秉持乾的信義，號召眾多陽剛的爻共同一決。夬卦與履卦是上下卦互換位置的關係，履卦五爻說「夬履，貞厲」，是說懷著這危厲的心，才能履而不愧疚。履卦《彖傳》說「光明也」，所以夬卦《彖傳》說「其危乃光」。

告指告誡。陰爻居上位，必定有采邑。邑即陰爻所象徵的邑。「告自邑」，指用告誡和勸說的方式使陰爻自己退卻；如果告誡了陰爻還不退卻，必將使用武力，群起而攻伐它，這就是「即戎」。以一個陰爻對抗五個陽爻，勢必不利。尚，加的意思，指陰爻雖然加於五個陽爻之上，到這時卻陷入了窮困，不利於陰而利於陽。陽剛一齊前進，以決去孤弱的陰爻，屬於去惡務盡，前往有什麼不利？柔爻消除，剛爻才能浸長，故說「剛長乃終」。君子去除小人，深思熟慮，不敢輕易用夬，一定要先以文德相告誡，不得已才以武力相討伐。與小人害君子的殘忍苛刻相比，其用心迥然不同。

以這一卦比擬人事，陽象徵正義，陰象徵邪惡，剛象徵廉直，柔象徵讒曲。人事與國事雖然大小不同，為害者卻是一類。比如治家，姦邪足以造成禍患，如果眾多姦邪的人爭相搗亂，這一家就一定滅亡。寬容一個姦邪的人，似乎可以無害，不知餘孽由此逐漸滋生，最終會到處蔓延而無法除掉。比如交朋友，諂媚逢迎的朋友足以招致損害。如果朋友都是奸佞小人，彼此隔閡就一定很深，即或偶然與他們往來，也應當考慮避開；一旦與他們為友，卻會因而毀壞名譽，最終一定會牽連在一起而無法解脫。譬如一群鳥中畜有一隻鶴，一群鳥都會被它吞噬。譬如百穀中留有一棵秕稗，眾多的穀物都會受它的害。

君子處於這種情況，不敢因為邪惡勢力孤單柔弱而加以寬容，也不敢以輕率的態度去除掉他，一定要向眾人宣告他的罪惡，以昭示信義，號召眾多陽剛君子除去他。這樣做雖然危險，卻光明磊落。但是不要急切激烈，以致有失忠厚之道，一定要到他的家裡去告訴他，勸誡他改邪歸正，不要執迷不悟。如果他不聽勸告，再興師動武就勢所難免了，這樣不利在他，而有利終究在君子。

一個陰爻勢力衰微，眾多陽爻勢力強盛，所以前往當然沒有不利。除惡如同剷除雜草，務必斷絕它們的根株，不讓它們復萌。一個陰爻雖然微弱，但是務必完全決去，使陰柔盡滅，這樣陽剛才能達到全盛，決除的事情才能結束。效法這一卦來處人事，就會陰氣消亡，家道端正，姦邪去除，交友之道得當。凡起居動靜，一概以崇尚正直、黜除邪佞為主，人事就完善了。

以這一卦比擬國家，就卦體而言，五個陽爻象徵五位君子。它們秉持乾陽的品德，剛方中正。有眾多的賢人在位，不能不說是國家的幸福，只可惜居上位而為首的是陰險姦邪的小人，如同漢獻帝的朝廷有曹操，宋高宗的時候有秦檜。開始，奸臣也曾經屈己下賢，羅致眾多人才，以收買人心；但正人君子則不受他們的籠絡，一定要剪除奸惡，以肅清朝政。或者通過奏章來辨奸，或者奉詔而除亂，如果計謀不保密，反而會被斥為罪臣，指為朋黨。古來忠臣因此遇禍的不乏其人，這都是沒有詳察夬卦含義的緣故。

夬卦的卦體是上兌下乾，五個陽爻在下，一個陰爻在上；夬卦的卦義是五個陽爻合起來決除一個陰爻。《象傳》說「澤上於天，夬」，意思是要決開這天上的水，使它向下流，如果決而不慎，勢必洪水滔天，不但一個陰爻沒有除去，五個陽爻反而受它的害。《彖傳》所說的剛即陽，柔即陰。「健而說」，是剛健而不單單用剛健的意思；「夬而和」，是決除而不急遽決除的意思，它的審慎和周詳達到了什麼程度啊！「揚於王庭」，即聲明罪惡而加討伐；「孚號有厲」，即乾卦九三所謂「夕惕若厲」，其深思熟慮熟達到了什麼程度啊！

即使這樣，還是不想徑直行事，靠力量取勝。縱使嫉惡如仇，但是勸善還是很殷切，一定要先去告訴他：「驩兜和共工在聖君在世時被流放，惡來和飛廉在聖人開國的時候被誅戮。不要仗恃自己崇高的官爵，應該及早投誠，能夠聽從就繼續當官，不聽從就押到社神廟去殺掉，哪種做法有利，請自己選擇吧！」這就是所謂「『告自邑，不利即戎』，所尚乃窮也」。我們的同志決除姦邪，崇尚正義，以光復朝政，整肅官場，志在求得全面勝利，這就是所謂「利有攸往，剛長乃終」。小人對君子的迫害，從來都窮凶極惡，無所不至，而君子對小人卻往往姑息寬容，反而受他們的禍害。《彖傳》所說「剛長乃終」，是用來向後世指示除惡務盡之道。

考察六爻，沒有一句吉祥的爻辭，多半以凶咎作禁戒，這是為了痛絕小人，也即為了警告君子。履卦的一個陰爻被看得如同老虎，因為君子對小人的防備無異於防虎，否則就會為他們所傷害。《彖傳》所謂「健而說，夬而和」，決除陰柔的要旨，就在這裡吧！

通觀全卦，五個陽爻一個陰爻的卦有多個，如履、夬、姤、小畜。姤和小畜的一個陰爻屬巽體，夬和履的一個陰爻屬兌體。履卦的一個陰爻在三位，小畜卦的一個陰爻在四位，象徵小人處於君子之間。姤卦一個陰爻在下位，象徵初進的小人，勢力本來孤單，力量都很微弱；夬卦則一個陰爻在上位，象徵小人居高臨下，足以壓制眾多陽剛君子，不可輕易用力決除。所以《彖傳》說健，說決，說揚，說號，說往，都示以一定要決除的意思；說悅，說和，說厲，說危，說「不利」，都用決除的危險性來使人警惕。大壯卦的戒「用壯」與夬卦的用決，旨趣相同。倘若藐視孤弱的陰爻，仗恃陽剛壯盛的勢力而貿然決除，就是予智自雄，而不是通過觀察事情的變化而實踐時中之道。這方面，古來的黨禍可以作為前車之鑒。

六爻爻辭多與《彖傳》相表裡。初爻以「不勝」來告誡，二爻以「有戎」來提醒，三爻以「有凶」來警告。內三爻為乾，乾為健，所以宜於前進。四爻說「牽羊悔亡」，五爻說「無咎」，上爻說「不可長」。外三爻屬兌，兌為和，和才可以決除小人。五個陽爻以剛健決除陰柔，屬於以壯盛決除衰微，以強大決除弱小，好像應該很容易，而卦爻辭卻諄諄垂誡，顯得不勝危懼。這是因為君子容易排擠，小人難以斥退，這種情況由來已久。夬卦的一個陰爻剛剛被決除，姤卦的一個陰爻就會產生在下位。陰陽消長不能與造物相爭，因應時宜而實現自我保護，只在各人自己罷了。

《象傳》曰：澤上於天，夬，君子以施祿及下，居德則忌。

兌是澤水之氣，升騰到天上就會化為雨而下降，有夬卦之象，所以說「澤上於天，夬」。君子效法這一卦象，取上面的富貴德澤而施予下面，所以說「施祿及下」。「施祿及下」猶如天降雨澤給萬物；下面對祿位的等待，猶如萬物等待天上的雨澤。君子與賢人都履行天職，共同食用天祿，並不自居德澤。倘若自居德澤，吝惜而不肯下施，就失去夬卦的含義了，所以說「居德則忌」。忌，禁忌的意思。凡施恩惠的事，喜歡決開阻礙，使恩惠暢達，而忌吝惜自居；凡乘人之危、造成怨恨和嫌隙的事，喜歡靜居而忌決。這也是聖人的言外之意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時運：目前氣運強盛，錢財應該散布而不是聚斂，聚斂會導致禍患。

〇問征戰：賞要光明，罰要公道，切不要以驕傲自伐，或克減軍糧。

〇問經商：獲利很豐厚，但應該利己利人，平均分配錢財。倘若吝惜而不肯施予，一定會為眾人所嫉恨。

〇問功名：「澤上於天」，有官居高位之象。盈滿者受損，是所應當自我警惕的。

〇問家宅：「澤上於天」，防止有大水橫溢的災患。

〇問婚姻：夬有決絕的含義，而且夬的倒卦為姤，姤卦說「勿用取女」，這婚姻不成。

〇問訟事：夬是決的意思，有決斷的意思，一次決斷就可以了結訴訟。

〇問胎孕：生男孩。

初九：壯於前趾，往不勝為咎。

《象傳》曰：不勝而往，咎也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初九居卦的下位，為夬卦的開始，象徵率先用夬的人，故說「壯於前趾」。壯趾的爻辭與大壯初爻相同。所謂前，是比大壯又長了一個陽爻的緣故。以最下面的陽爻去決除最上面的陰爻，上下懸殊，如果徑情直往，不但無濟於事，反會招致災禍，這又何必呢！爻辭以為初爻應當觀察形勢變化，等待時機，量力而進，不應該躁妄地自取災禍。《象傳》以「不勝而往」來解釋爻辭，是說還沒有前往，就已經知道無法取勝了，比爻辭來得更加激切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時運：負氣太盛，任意妄動，必定遭遇災禍。

〇問征戰：將領地位低微，仗恃勇敢而徑直前進，一定失敗。災咎是自己導致的。

〇問經商：不衡量地位，不審察機宜，率性地販貨前去，不但損失錢財，還要防止丟掉性命，應該小心防備。

〇問功名：急於前進，膽大妄為，屬於自取失敗。

〇問婚姻：門戶不當，不成，成了會有災禍。

〇問家宅：住宅地勢低下，居住不利。

〇問行人：應該馬上歸來，這樣可以免於災禍。

〇問失物：不必尋找，尋找反而有其他災禍。

〇問訟事：應該馬上中止訴訟。

〇問胎孕：生男孩。

［活斷實例］

◎豐島某人來了，說：「我最近有所謀劃，請占事情的成敗。」筮得夬卦，變為大過卦。

斷卦說：夬是決的意思，卦義在於用剛決除柔。初爻說「往不勝為咎」，是說不可輕率用決。現在您占謀事而得初爻，就卦位來說，初爻居卦的最下位；就爻辭而論，前往一定「不勝」。想來您所謀劃的事，地位一定很高，不易企及。雖然與您同一志願的人還有不少，卻只有您奮然前進而不自量力。不但謀劃的事情難成，還要招致禍咎，您應該從緩圖謀。

後來某人不聽從占斷，趕去謀事，果然招致侮辱。

九二：惕號莫夜，有戎勿恤。

《象傳》曰：「有戎勿恤」，得中道也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二爻居乾卦的中位，得到了乾卦「夕惕」的含義，故說「惕號莫夜」。「惕號」，內心凜然警惕，外部號令嚴明，即彖辭所說「孚號，有厲」的旨意。「莫夜」，凡陰爻都屬於坤象，坤為夜。兌卦所象徵的寇盜暗中行動，乘人不備，多在昏暮的時候，所以嚴密防範，暮夜時尤其應該加以警惕。二爻變陰則下卦為離，離為戈兵，故說「有戎」。「勿恤」，九二為坎爻，坎為恤，坎變為坤，所以「勿恤」。「有戎勿恤」，是有備無患的意思。

《象傳》用「得中道」來解釋爻辭，二爻居乾卦的中位，說「有戎勿恤」，指能得「大哉乾元」的「剛健中正」之道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時運：目前運途中正，只要事事謹慎，即使有意外的事情發生，也可以安然無患。

〇問征戰：軍事上最怕夜襲，應該時刻防備，這樣才能無憂。

〇問經商，販運貨物最忌盜賊的驚擾和水火的災難，總要保險，使事情沒有憂患。

〇問家宅：住宅陽剛過盛，二爻變陰則下卦為離，應該防止火災。暮夜更當小心。

〇問婚姻：「婚」字從「女」從「昏」，有暮夜之象。《詩經》說「弋鳧與雁」，弋有戎象。「勿恤」即有喜，占婚姻吉。

〇問訟事：馬上可以斷案結案，沒有憂患。

〇問疾病：日里輕，夜裡重，是陰虛火盛的病症，應當小心調治，可以無害。

〇問胎孕：生男孩。

［活斷實例］

◎某豪商家的主管某來訪，說：「我因為商業旅行，暫時把店裡的事託付給朋友代理。不料他們通同舞弊，擅自支取我的錢，又作假而抬高貨價，捏造假帳。我近來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姦情，是揭發他們而治他們的罪，還是隱瞞他們的劣跡而就此了結呢？這兩者應該怎樣選擇？請為我佔一卦。」筮得夬卦，變為革卦。

斷卦說：夬是以剛決柔，決去小人的卦。上位一個陰爻是奸惡者的首領，五個陽爻在下面聯合起來決除它。彖辭說「孚號，有厲」，指表明信義，發出呼號而不勝危懼，奸惡的難除就是這樣。現在您佔得二爻，爻辭說「惕號，莫夜有戎，勿恤」，凡作偽舞弊都屬於陰謀。陰為夜，鼠竊之徒晝伏夜出，其形象也屬於暮夜，所以防止他們也主要在暮夜之間。「惕號」，是警惕申令，像防盜那樣整夜地擊柝。兌為口，只有口舌容易導致爭鬥。他們都是窮寇，您若過嚴地詰問，小則引起口舌，大則導致動武，都在所不免。只要您有理有據，言辭得當，即使他們動武也不必憂慮，所以說「勿恤」。卦義雖然在於決除小人，而《彖傳》卻強調「健而說，決而和」，這是在決除過程中也不失忠厚的意思。您請深思而後行。

某主管聽了大有感觸，完全聽從我的占斷，事情才得以和平了結。

九三：壯於頄，有凶。君子夬夬，獨行遇雨，若濡，有慍，無咎。

《象傳》曰：「君子夬夬」，終無咎也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頄指面部顴骨的位置。三爻居乾卦的極位，過剛而不中，而且夬卦大象與大壯大致相似，所以初爻與三爻都稱壯。壯是陽剛壯盛。「壯於頄」，指剛怒首先表現在臉上。凡驅逐奸臣，最需要秘密謀劃而不動聲色，倘若事情還沒有做就先怒形於色，則機要的事不保密，災難就一定會傷害自身，所以說「有凶」。

夬卦三爻的「君子」即乾卦的九三的「君子」，乾卦九三說「乾乾」，所以夬卦三爻稱「夬夬」，指決而又決的樣子。決去陰爻的是五個陽爻，而三爻卻獨自與上爻相應，乾為行，故說「獨行」。兌為雨，夬卦倒過來則為姤卦，姤為遇，故說「遇雨」。兌澤在上卦，有降雨之象；三爻獨行前進，有遇雨之象。濡是濡滯，「獨行遇雨」，所以好像有所濡滯。慍即《詩經》所謂「慍於群小」，故說「有慍」。但君子志在祛除邪惡，雖然與上爻相應，實際上卻與上爻相敵，即使濡滯也一定要前進，所以雖然「有慍」，但是「無咎」。

《象傳》用「終無咎」來解釋爻辭，指「無咎」從乾卦的九三而來。三爻陽氣盈滿，值上下卦之交，位置本來危險。「君子夬夬獨行」，雖然「若濡有慍」，但是有危懼的心就不會有危險的遭遇，所以最終得以無咎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時運：目前氣運得正，只是陽氣過盛，如果率意地獨行其是，未免被別人疑心和忌諱，但幸而可以無害。

〇問征戰：孤軍深入，防止中途遇到大水的阻隔，但沒有災禍。

〇問經商：孤獨的客商獨自遠行，雖然無咎，卻恐怕遇到雨的阻擋，因而濡滯時日。

〇問功名：孤芳自賞，恐怕遭到小人的嫌忌。

〇問家宅：這屋子門面壯麗，棟樑上卻恐怕有滲漏處，以至東西被濡濕，應該趕快修葺。無害。

〇問婚姻：爻辭說獨，一時得不到好的配偶。

〇問疾病：面部浮腫，一定是濕熱之氣上沖所致，醫治無害。

〇問胎孕：生男孩。

◎明治二十二年某月，佔印幡沼的開鑿。

按：關東沃野與常總武野，都是從利根、戶田兩川流出的泥土。它們聯絡安房國，所以上總國與下總國就是上洲砂與下洲砂，關東居民都沾利根、戶田兩川的利益。兩川中利根川大，河水常年注入下總。銚子港流出的泥沙歸入大海，善於識別地利的人為國家深感可惜。若能開鑿印幡沼，疏通檢見川，把流出的泥沙蓄在東京彎上，日積月累，就可以形成一片沃土，使上總下總之間增添一個中總，與古來天明度、田沼、玄蕃頭、天保度、水野、越前守等同得利益。

在開鑿的土地中，有一種稱為硅藻土的，把這種土和水攪和，半浮半沉，土不粘，用來築堤防，立刻就會崩塌。把這種土積於兩岸，用重物壓住，使地下的泥土反到上面，才能堅固。大約開鑿的地共有四里。從印幡沼到大和田一里半，都平坦，間或有一兩丈的高低罷了。至於山間的地，應當築三丈的堤，上面設置二十台二十馬力的水泵。用這些水泵，一晝夜可以向堤中注入五萬步開方的水，儼然像在山中蓄了一個大湖。根據水的力量所及，將衝過花山、觀音山下，那山下所蓄的硅藻土每天被水衝擊，大約可以流出二萬步的砂土，以一晝夜的水力可以代替數萬人的勞動。隨蓄隨流，經過一年，左右的山土流空，可以變成像利根一樣的川底。看橫須賀船渠所用的小水泵，一時就能抽干船渠的水，可知水泵的作用很大。到山平地成的時候，除去山間的堤，從大和田到印幡沼，又形成一塊可以安居的樂土。在布施和新田之間，應當根據地形作堰，塞堵利根川的上流，使水流入東京灣。

有人擔心把利根川引到東京灣，利根川下流的水勢必減少，以至失去通船的便利，說是應該預先謀劃一個好辦法。不知銚子港地勢最平，向南沿著犬吠岬的暗礁，向北帶著常陸原的沙漠，而流入大海。至於利根川，一遇到大水就因為水口狹窄而逆流入霞浦和北浦，沿湖田圃被水淹沒，危害很大。這一開鑿工程竣功後，不但免除了這種災害，可以新得數萬町步的肥沃土地。

現在請佔一卦，以決定開鑿印幡沼的成否如何，筮得夬卦，變為兌卦。

斷卦說：澤是蓄水的地方，以低下為用處。《象傳》說「澤上於天」，是洪水滔天，來勢洶洶，所以夬卦以決除為含義，即所謂「夬，決的意思」。「決」字從「水」從「夬」，顯然是決水之象，與所問開鑿印幡沼水，卦象正好相合。現在佔得三爻，爻辭說：「壯於頄，有凶。君子夬夬獨行，遇雨若濡，有慍，無咎。」頄在頭面，是高處，譬如水勢盛大而在高處，一旦衝決就很危險，故說凶。「君子」指決定開鑿的人；「夬夬」，指這件事不是一個人能幹的。「獨行遇雨」，提出開鑿者雖然有許多同志，但是以三爻為首創，故說「獨行」；水向下流正如雨的下降，故說「遇雨」。「若濡有慍」，指水一決，勢必洶湧直下，附近的村居或許有稍被淹沒的，受災的居民未免有慍恨的意思。諺語說：「謀大事不記小怨，成大功不顧小害。」印幡沼鑿成，利益普及數十萬百姓，其功績下垂千百年，所以《象傳》說「終無咎」。興一利必有一弊，《象傳》說「終無咎」，可知這件事有利有弊，如果得以長久，利益沒有比這更大的了。

九四：臀無膚，其行次且。牽羊悔亡，聞言不信。

《象傳》曰：「其行次且」，位不當也；「聞言不信」，聰不明也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夬卦與姤卦互為反卦。姤卦四爻「臀無膚，其行次且」，姤卦九四即夬卦的九三，所以爻辭相同。四爻在坎體，坎為臀，故有臀象。按照易例，以陽為脊，以陰為膚，四爻本來是陰位，所以「無膚」。並且夬卦旁通剝卦，剝卦四爻說「剝床以膚」，「無膚」則已經剝盡了。夬卦四爻出了乾而進入兌，與上爻同體，不無觀望的意思，所以「其行次且」，要前行而又後退。

兌為羊，羊善於觸決。四爻也是羊中的一隻，能牽率群羊而行，悔恨就可以消亡。朱子說：在前面牽著羊走，就無法前進，隨在羊的後面才行。四爻隨在九五之後，可以牽著它前進。「聞言不信」，言即《象傳》的「孚號」，指大聲疾呼，聲明罪惡，加以討伐，使天下人沒有不知道的。四爻首鼠兩端，「其行次且」，不是沒有聽到呼號，只是疑信不定，所以欲行又止，還能說它有耳能聽嗎？

《象傳》以「位不當」解釋「次且」，是說九四以陽爻居陰位，為陰所蔽，故說「位不當」。「聰不明」是解釋「不信」的，指四爻居兌卦的初位，與上爻相比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時運：目前運途不當，做事顛倒，精神不安，所謀劃的事難以成就。

〇問經商：心中沒有主見，所以販售的貨物時常失去機宜，獲利很難。

〇問功名：「次且」，難以行進的樣子，怎麼能成名？

〇問征戰：「臀無膚」，是受了傷；「行次且」，是想退卻；「聞言不信」，是號令得不到執行。這樣行軍，怎麼能取得勝利呢？

〇問疾病：剝膚的災難，大概是疥癩之類吧？防止潰爛到耳朵，以致兩耳失去聽力。

〇問家宅：住宅屋後沒有餘地，屋前所走的路曲折偏斜，為羊腸小徑，居住者沒有災禍和悔恨。

〇問婚姻：開始躊躇不決，久後得以牽羊成婚。

〇問訟事：防止有杖笞的災禍。

〇問行人：一時不回來。

〇問胎孕：生女孩。

［活斷實例］

◎元老院議官西村貞陽、前神奈川縣令井關盛艮兩人，帶著一位商人來訪。兩人指著商人說：「這是橫濱洋銀仲買雨宮啟次郎。這位朋友最近以洋銀的時價博得了十五萬元。獲得了這樣一大筆錢，想要謀定以後的基業，與我一起來請求占筮，以便決定。」筮得夬卦，變為需卦。

斷卦說：您一次驟然博得十五萬元的巨款，可以說是太幸運了。您為確定後來的基業而問卦，我有一個辦法，先告訴您。山梨縣是您的父母之鄉，縣下有富士川，川路淺而狹窄，無法運載重物。從陸路到橫濱和東京，道路險惡，行路都很怨苦。如果您能用這巨額金錢，首創一項大利益，開鑿從山梨八王子通到東京的公路和鐵道，縣下富紳也必定聞風興起，這樣就可以一舉成就事業。聚合山梨、長野兩縣的百姓，開一條大家行走的便道，可以一天就到達東京，它的利益有多麼大啊！您憑這十五萬金，每年也能得到百分之五的利潤，一年大約可以得到七千五百元，比華族所享的世祿也不差多少。

現在佔得夬卦的四爻，爻辭說：「臀無膚，其行次且。牽羊悔亡，聞言不信。」臀在人身和下體，「無膚」是皮膚受了傷，可知您早年氣運不佳，不免有剝膚一樣的憂患。現在去皮而得肉，肉肥滿，是目前得巨款之象。「其行次且」，指您得巨款後籌謀不決，行止不定，這是您來問卜的本意。「牽羊悔亡」，兌為羊，也為錢，牽是牽率，指您得到巨款後，在山梨縣下建設公路和鐵道，牽率眾豪商共同完成這一壯舉。「羊」字也通「祥」。夬卦上下卦換位則為履，履卦九二說「履道坦坦」，履卦上爻說「視履考祥」，指的就是這件事吧？既說祥，悔恨自然消亡了。「聞言」，即我這些話，「不信」指您有疑問，不能聽從。就夬卦的含義說，夬也是去掉險惡而成就坦夷的意思。

井關盛艮像

雨宮氏聽了，唯唯諾諾地離去。過了十四天又來，說：「那一天受到您的教誨，實在感銘在心肺，沒想到回家的中途遇到同行某商人，他勸我乘著盛運再博一籌，結果大為虧本，損失超過一半。以後如果再得到大利，一定聽從您的話。我說：「唉！算了！爻象所示，到這裡越發應驗了。『臀無膚』，指您有切近的災禍，到底不能安坐享福；『其行次且，聞言不信』，與您的行為深切著明，不用解釋就很清楚了；『牽羊悔亡』，指您以後應當牽牢這羊，不再萌生貪心，否則連這羊也會丟了。人生的得失自有定數，易道只是預先知道罷了，是不可勉強的。」

九五：莧陸夬夬，中行無咎。

《象傳》曰：「中行無咎」，中未光也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對「莧陸」二字的解釋，馬融、鄭玄、王弼都說又叫商陸。宋衷以為「莧」是莧菜，「陸」是商陸，分作兩件事物，《周易本義》信從它。虞翻作「莞睦」，以「莧」為「莞」，以「陸」為「睦」。眾說紛紜，各有一偏的見解。《說文解字》說莧是山羊的細角，音桓。「莧」字從「廿」，象徵羊角，不從「」。

夬全卦是兌，都有羊象。羊性善決，五爻變陰則全卦為大壯，所以夬卦的爻象多與大壯相同；大壯卦五爻說「喪羊」，所以夬卦五爻取象于山羊。古人說皋陶斷案時，遇到疑心有罪而又無法確定的人，就叫羊去觸它，這是羊能決除姦邪的明證。四爻說「牽羊」，羊指五爻，四爻在它的後面而牽著它。「夬夬」，四五兩爻在同一卦，牽連並進，故說「夬夬」。五爻居兌卦的中位，承乾而來，乾為行，故稱「中行」。陽爻到五位就沒有了，上六一個陰爻與五爻比近，最容易被蠱惑，必須夬而又夬，才能斥退讒佞小人，而廓清君王的朝堂。「中行」指中道而行，沒有偏頗委曲，不做過分的事。

《象傳》以「中未光」來解釋爻辭，是說五爻接近小人，縱使能夠聯合眾多陽爻來決除它，而且不失中道，但是終究沒有完全體現光明的本體，所以說「中未光」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時運：時運得中得正，凡事無害。

〇問征戰：五爻為卦主，象徵主將，率領軍隊一齊前進。「中行」是在大道上行進，所以無害。

〇問經商：夬，決除的意思。爻在五位，時令將要過去，貨物要果決而迅速地銷售才能無咎，否則將有悔恨。

〇問功名：五爻為尊貴的爻位，名聲必定顯揚。只是應該遠離小人，接近君子，這樣才能無害。

〇問家宅：住宅蔓草叢生，幾乎荒廢，迅速剪除凈盡，居住才無害。

〇問婚姻：五爻與二爻相應，五爻居兌的中位，二爻居乾的中位，陰陽相合。「羊」取義於祥，有吉祥之兆，所以無害。

〇問疾病：五爻以陽爻居陽位，陽氣過盛，調劑到適中才能無咎。

〇問訟事：以正義決除邪惡，務必凈盡，使它不再萌發，訴訟才吉。

〇問胎孕：生女孩。

［活斷實例］

◎某華族的家僕來，請占他老主人的氣運，筮得夬卦，變為大壯卦。

斷卦說：五爻與上位的一個陰爻相比，眾多陽剛在下面同心協力，一併前進，以決除小人，廓清君王的朝廷，所以卦名叫夬。您的老主人一向性子急，脾氣暴，維新以來隱居在別墅，遺棄故舊而親近小人，以致家業日益蕭索，這是人所共知的。現在佔得夬卦五爻，卦義是以剛決柔。莧草柔弱，容易生長，如果決除不盡，就會逐漸再次萌生，所以夬而又夬，務必使它斷根滅種。但是不得中行之道就不足以使邪惡的人心服，也不足以去掉危害，只有中行才能無咎。五爻為卦主，正合您老主人的身份。務必勸老主人遠離小人，親近君子，家道才能端正，氣運才能盛大。

上六：無號，終有凶。

《象傳》曰：無號之凶，終不可長也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號，即彖辭的「孚號」、二爻的「惕號」。上爻已到卦終，小人已經決除凈盡，似乎小人之道已消，可以「無號」了。不知「無號」，小人的罪名就不能昭彰，其圖謀還將再次發生。夬卦到這裡結束，姤卦就從這裡開始，所以說「終有凶」。

《象傳》重申說：「無號之凶，終不可長也。」姤夬二卦相反，姤卦上面五個陽爻，喜歡君子的存在；夬卦上面一個陰爻，憂慮小人的再度興盛。陰陽消長本來互相倚伏，明白了「無號」的兇險，姤卦的開始就伏藏在夬卦的終結中，所以說「終不可長」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時運：正運已經退去，更應該警惕，這樣才可以免於兇險。

〇問征戰：軍事行動即將結束，但是餘孽還在，應當重申號令，嚴加戒備，以徹底肅清敵人。倘若苟且偷安而忘記了防備，終究有兇險。

〇問經商：上爻是卦的終結，象徵貨物脫售將盡，應當重申以後的約定，商業才能繼續。「無號」是商業沒有名目，生意必然兇險。

〇問功名：「無號」是聲名滅絕之象，凶。

〇問家宅：一座宅中，或書聲，或歌聲，或笑語聲，以至雞鳴狗吠，都有聲。「無號」則寂滅無聲，這家必然兇險。

〇問疾病：是陽盡陰生的病症。痛癢不覺得，號叫沒有聲音，病情已經危險了。凶。

〇問婚姻：沒有媒妁的介紹，不成。

〇問訟事：有冤不能申，訴訟不得理，凶。

〇問行人：不通音訊，凶。

〇問胎孕：生女孩。

［活斷實例］

◎一天，外務書記官北澤正誠君來訪，說：「與我同藩的武士佐久間象山 [27] 先生，是當代的有志之士，平時講洋學，但是也談易理。我曾經到過他的門庭，屢次聽先生講說。長藩吉田松蔭氏 [28] 謀劃私自出洋，先生大對他的志向加讚賞，賦詩贈給他。及松蔭的事被追究，先生也被論罪，幽禁在江戶，不久被赦免。

「當時辰侯和薩侯 [29] 都仰慕先生的名望，派使者來招聘，先生都不答應。後來一橋公以重禮來請，先生才應命。我說：『先生嗜好《周易》，請為此行筮一卦。』先生說：『現在四方的夷狄侵犯，國家艱難，士人應將軍的召請是莫大的榮譽，出山有所作為，正在這個時候，何必問卜？』我還是請他占卜，先生於是分數蓍草筮卦，得到夬卦，變為乾卦。先生說：『這一卦是凶象，但既然應命了，就不再猶豫了，只要謹慎就是了。』」

左久間象山像

吉田松蔭像

即將攜帶裝備出發時，苦於得不到馬。正好木曾氏有一匹馬來賣，先生知道是駿馬，於是高價購買了，起名叫做都路，取乘著去京都的意思。

「先生經過大垣，住在舊友小原仁兵衛的宅邸。小原氏也懂得《周易》，於是問道：『這次出行易卜如何？』先生說：『夬卦變乾。』小原氏默然良久，似乎有勸阻的意思。先生沒有說話，告別上了路。

「到了京都，許多公卿來問候和祝賀。一天奉命去中宮，酒席間陳說歐洲的形勢、兵備的嚴整及馬術，興味正酣，先生請求出去一會兒，於是騎上都路，以騎術的精湛來誇耀。中川宮大為賞讚，親自賜予一杯酒，先生感激地說：『微臣出身卑賤，受到殿下的寵遇，榮譽已經到了極處。』又改都路為王庭，拜謝後退了出來。

「歸途上走到木屋街，有浪人左右截擊先生，先生死在馬上。我當時在藩邸，聽說這一變故大為慨嘆，驚訝和感慨易理的神妙，以至凶禍的到來竟不能倖免。」

我聽了北澤的話，覺得象山先生雖然能懂得《周易》，但是可惜不能恪守《周易》，所以終於為急於用世的念頭所誤。我有感於這一點，特意節錄北澤的話作為附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