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話高島易斷-山水蒙卦詳解

“蒙”字古篆從“艹”從“冖”從“”。“艹”是草昧，“冖”是掩覆的形狀，“  ”是“眾”的本字。“眾”為三個“人”字，即《國語》所謂“三人為眾”。民眾沒有得到適當的訓導，智識還沒有開發，昏昧不明，就像被什麼東西掩覆著一樣，這就是“童蒙”的蒙。蒙的內卦為坎水，外卦為艮山，山下有水，水氣上蒸為霧，有昏然看不見山之象，所以命名為蒙。

蒙：亨。匪我求童蒙，童蒙求我。初筮告，再三瀆，瀆則不告。利貞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“蒙亨”的亨，與屯卦的“元亨”類似，不是說當下就亨通，而是說蒙昧者能以先覺者為師，來啟迪他們的聰明，蒙昧者就亨通了。“我”指師長，“童蒙”指子弟。外卦艮為少男，故有“童蒙”之象。“童蒙”要求得聰明，沒有比求師更有益的；得到了老師，應當用至誠的態度來請教。《禮記》說前往教授不符合禮，所以說“匪我求童蒙，童蒙求我”。

弟子的求師與算卦求神相似，故說“初筮告”。初筮的時候至誠而專一，沒有任何夾雜，抓住這個時機告訴吉凶是亨通的；到了“再三瀆”的時候，則私心已經產生，就夾雜而不純粹了，所以“不告”。瀆，即《少儀》所說“毋瀆神”的“瀆”；“不告”，即《詩經·小曼》所說“我龜既厭，不我告猶”。

《說卦傳》說艮為手，二至四爻互震卦，而震為草，即用手數蓍草。“初筮”之象就是這樣取的。況且六五互卦有頤口的形狀，象徵以虛中的誠孚而占問。告，以九二坎卦所象徵的舌與震卦所象徵的聲音相呼應。“再三”，三爻和四爻有頤口之象，連續褻瀆不止，亨通貞正之道就失去了，所以拒絕而不告訴。教導者的做法正當，求問者也就不敢不正當，所以說“利貞”。

《彖傳》曰：蒙：山下有險，險而止，蒙。蒙亨，以亨行時中也。“匪我求童蒙，童蒙求我”，志應也。“初筮告”，以剛中也；“再三瀆，瀆則不告”，瀆蒙也。蒙以養正，聖功也。

屯卦之後用蒙卦來接續，象徵山川的位置既已確定，雖然萬物繁茂，但只是天地草創、蒙昧初啟。蒙的卦象是艮山下面有坎險。艮是止的意思，所以說“險而止，蒙”；坎是通達的意思，所以說“蒙亨，以亨行”。艮止陰氣就閉結，故暗；坎通陽光就透發，故明，有由蒙暗而生光明之象。三至五爻互坤，坤為地；二至四爻互震，震為萑葦。山下萑葦蒙茸，正是蒙象。

以這一卦比擬人事，有矇昧無知之象。因為幼小時智識尚未開發的蒙昧叫“童蒙”，因為不學習而不了解道義的蒙昧叫“困蒙”。六五“童蒙”柔而得中，天資本來很好，只是年幼無知罷了，主要在於養；六四“困蒙”柔爻柔位，氣稟本來就昏暗，自己又不知道努力，主要在啟發。所以說“山下有險，險而止，蒙”。

九二以陽剛而得中的資質上應六五，是以六五為主，而以九二啟發它的蒙昧。以陽爻為老師，以陰爻為弟子，所以用二爻這個老師來回應弟子的求教，叫做“匪我求童蒙，童蒙求我，志應也”。五爻這個弟子來求老師的教導，應當誠心叩問，叫做“初筮告”；如果再三請教同樣的問題，就是瀆慢不敬，老師就不告訴了。《周易》的道理就是這樣。

老師的教導與神道相通。人為預知未來而問神的時候，神的教導就像回聲一樣到來，所以教導蒙昧者也講究“初筮”。就是說，人對神與弟子對老師，都應該誠心求教而不應該褻瀆侮慢，所以說：“再三瀆，瀆則不告。瀆，蒙也”。

所以“困蒙”是聖人所要啟發的，“童蒙”是聖人所要“養正”的。“養正”的方法不是從外面加入什麼，只是保全其固有的純真本性罷了。人的生命稟受於天，耳朵自然聰，眼睛自然明，父子之間自然有恩，君臣之間自然行義，無不是本來具足的。人只要不失去赤子之心，自會把雙親當雙親，把首長當首長，這樣天下也就太平了。況且“童蒙”是人生最初的階段，“童蒙”時不養，卻指望他以後成聖成賢，那是非常荒謬的。所以說“蒙以養正，聖功也”。

以這一卦比擬國家，上卦所象徵的政府有山的性質，傲然地坐在高位上，缺乏奮進的精神，懈怠政事，不眷顧下面的百姓，只知道用剛暴嚴厲的手段鎮壓他們；下卦所象徵的百姓有水的性質，像水向下流一樣陷入困境當中，苦於生活的艱難，忘記了教育之道，不知道國家是什麼。所以屯蒙二卦都主洪荒時代，人民耽於逸樂而得不到教化，以弱肉強食的方式求生存，只知道有自己而不知道有別人。在百姓智識未開的時候，教導他們為善很容易，到了嗜欲熾烈，天良汩沒的時候，就非常困難了。所以這時的政府應當開導百姓，使他們各自就業，等他們衣食豐足了，再教給他們禮義。

得到蒙卦，可知政府的施政不夠得當，國家的教化在方法上也有問題，在人心激昂的情況下，不能保證百姓沒有冒昧的舉動。政府既以道德引導他們，又以禮義約束他們，如果他們仍然不肯聽從，那就不得不用刑罰打擊或剷除其中有重罪的人。這是勢所難免的，所以上爻有“擊蒙”的說法。

蒙昧的時期，君子和小人都不當其位，是非顛倒，邪正淆亂，只有六四一爻得正，也不為世人容納。君子為小人所排擠而不得志，是國家的蒙昧。在蒙昧的世運中，六五所象徵的君王陰柔而順良，以後聽政的智慧大開，必將成為聖明的君王。但因為現在還在童蒙階段，德行無法普及天下，幸而有九二這位大賢人與它相應，作為朝廷的師傅而擔負發矇的重任。不過這一爻不是臣求君，而是君求臣，就像太甲對於伊尹、周成王對於周公一樣，叫做“匪我求童蒙，童蒙求我”。而且用這種方法治理國家的蒙昧，包容蒙昧的百姓，誘導和扶持他們，可以全面發揮教育的作用。如果還有不遵奉教義，懶惰放恣，不知悔改的人，那麼還有初六所謂“利用刑人”，其中禁戒的用意太深了！

通看全卦，初六與上九象徵啟發矇昧的始終。九二擔當啟發眾多蒙昧者的責任，六五為“童蒙”的主爻，六三是女子中的蒙昧者，六四是困於蒙昧的下等愚人。初六象徵的蒙昧百姓不知道受教育，不勤於自己的工作，以至陷入困難；對他們處以刑罰，可以懲戒他們的罪過，所以說“發矇，利用刑人”。九二為老師，具有順良而包容的品德，善於容納眾多蒙昧者，並且訓導得當，使他們得以繼承祖先的志願，守住自己的產業，所以說“包蒙吉”、“子克家”。六三心性姦邪，不聽教導，所以說“勿用取女”。六四有頑固而傲慢的性格，不聽老師的教導，自己陷於困苦，故說“困蒙，吝”。六五還是赤子，天性純正，只是智識未開。它以童稚而居君位，能順從九二這師傅的教導，所以見識遠大而高明。這是聖人的蒙昧，是“聰明睿智，守之以愚”的人，所以說“童蒙，吉”。上九為老師，但教導的方法不正，不是用德行教化，而是用刑罰來驅逐，這就屬於“為寇”了，所以說“擊蒙，不利為寇，利禦寇”。

《周易》中六爻的含義，初爻與上爻相對，三爻與四爻相對，這是很明白的。例如本卦初爻用刑罰來懲處，上爻用兵戈來打擊；二爻以“包蒙”來回應五爻，五爻以“童蒙”來順從二爻；三爻因為見了二爻而失身，四爻由於遠離二爻而失利。各卦的體例大都是這樣。

《象傳》曰：山下出泉，蒙，君子以果行育德。

坎為水，這裡卻不說水而說泉，因為按照《周易》的通例，水一概取險難的含義，所以避開它，而取象於剛剛湧出的泉水。泉水從山下湧出的時候，涓涓細流，清澈見底，不染灰塵和污穢，猶如幼童的心性本來具有天良，並且有茁壯成長的趨勢，所以取這個含義而稱蒙。

有得於心叫做德，體現於做事叫做行。山有生育的作用，泉有流行功能。山產生的品物無可限量，水流行的時候不避危險，流注於江河，朝宗到大海。君子效法這一卦象來果決自己的行為，培養自己的品德，所謂“義所當為，勇往直前，無因循畏縮之弊；理之得於心者，優柔厭飫，無虛矯急迫之患”。那些不得實用的人，往往能思而不能行，應當因此而反省自己。

卦中二至四爻互震，震為行，艮為果；另外二至上爻為頤，頤為養，也為育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征戰：《大象傳》說“山下出泉”，即潛伏的水，有伏兵之象。“君子”指軍隊中的將帥。“果行育德”，果是果敢，育是蓄養，指應當養精蓄銳，而果決地前進。

〇問經商：玩味《大象傳》的話，想是開鑿礦山的生意。應當果決地從事，吉。

〇問功名：這是士人素有德行而隱居在深山之象。說“山下出泉”，所以終究會出山濟世。

〇問家宅：這座住宅的坐向為坎艮。說“山下”，必定靠近山；說“出泉”，一定有泉水從山下流出。由君子來居住，住宅必定吉祥。

〇問婚嫁：坎卦於十二辰在子，在天上值女宿。《聖冷符》說女宿主嫁娶。艮在下兌在上的卦為咸，二氣互相感應，所以說“取女吉”。“山下出泉，蒙”，是婚姻的開始。

〇問疾病：艮為止，坎為險，病勢一定是熱邪逐漸進於體內，到初爻“發矇”的時候邪氣會外發，可以保證沒有危險。

〇問胎孕：生男孩。

初六：發矇，利用刑人，用說桎梏，以往吝。

《象傳》曰：“利用刑人”，以正法也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只要人不明道理，不通事情，就都叫做蒙。“發矇”即啟發矇昧，使人明白。刑是用來懲治違背教戒而犯法的人。桎梏是刑具，在腳上叫桎，在手上叫梏。說，即“脫”。

初爻陰柔而不中正，居六爻中的最下位，陷在坎險的底部，如同進入幽暗處而見不到光明。“發矇”，不是不誘導它，勸勉它，無奈它不聽從教導，不得不用刑罰來約束；但是一經悔悟就脫去刑具，不敢稍有過分，也足以體現發矇者的苦心，所以說“利用刑人，用說桎梏”。古聖人對百姓的治理，用教化來引導他們的習俗，用刑罰來規範眾人的行為，雖然崇尚德化而不崇尚刑罰，但也沒有偏廢過。

艮為手，互卦震為足，手足交接於坎險，有桎梏之象。坎為通，艮為止，一通達就休止，有脫去桎梏之象。如果執法過嚴，下面已經改正過錯卻還要苛責，那不但阻斷了他們自新之路，還可能激出事端，所以說“以往吝”。治理百姓的蒙昧，既不可太寬容，也不可太苛刻，所謂“恩威並行，寬猛相濟”才是“發矇”之道。

用刑固然不是聖人的本意，國家設置法律是為了杜絕違法現象，如果有罪的人都逍遙法外，那麼法律還有什麼用？刑法的根本在於大公無私，至正無偏，懲罰一個人而使千百人知道畏懼，所以說“利用刑人，以正法也”。爻象變陽則全卦為損，損卦的初九說：“已事遄往，無咎。酌損之。”其斟酌適宜的意思顯然可見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征戰：爻辭說“發矇”，說明是討伐暴虐有罪者的軍隊，如大禹征有苗，感化了有苗就罷師還朝，所以說“以正法也”。

〇問經商：初爻在內卦的開始，一定是初次經營。坎為險難，爻辭說“發矇”，說“用刑”，可知經商必定有阻礙，幾乎要興起訴訟。但得了理就應該馬上停止，追究到底恐怕有害，故說“往吝”。

〇問功名：要前去乞求榮寵，恐怕反而會受辱，應當中止。

〇問嫁娶：初爻居全卦開始的位置，爻辭說“發矇”，一定是在少年時期訂婚。既然屢次發生事端和變化，罷婚就是了。

〇問胎孕：初六以陰爻居陽位，生女孩。又恐怕生產過程中有危難。

［活斷實例］

◎我的親族田中平八 [34] 來訪。他的某個弟弟行為放蕩，他想使這位弟弟悔悟，打算把他託付在我家，為此筮得蒙卦，變為損卦。

田中平八像

斷卦說：蒙的卦象是山被水蒸氣所籠罩，看去朦朧不明，所以叫做蒙。在人則是為邪惡的慾望所蒙蔽，以致不明事理。弟弟的才智和膽力都像他父親，只是年少而失於教導，和人比賽似的學習紈絝，不知生活的艱難，所以浪費錢物，喜歡與不學好的人在一起。現在如果讓他暫時住在我家，應當先告訴他處世之道，禁止他去不該去的地方，使他悔悟以前的過錯，這也是“發矇，利用刑人”的道理。不過他的兄長雖然請託了我，他的母親卻未免溺愛他，恐怕有怨恨我教誨過嚴的事。諺語所謂“人莫知其子之惡”，說的就是這一點。

後來果然應驗了這一占斷。教導了他一年，他因為聰明伶俐，產生了悔恨，可以期望後來成為好人。

九二：包蒙吉。納婦吉。子克家。

《象傳》曰：“子克家”，剛柔接也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包，包容的意思。“包蒙”，包容眾多蒙昧者，而做他們的師長。“納婦”，接納眾多陰爻做婦人。“包蒙”是說九二度量的能容；“納婦”是說與包容對象間情志的相得；“子克家”是說九二居下位而能承擔重任，所以說吉。

九二以陽爻居陰位，具有剛強明達的才幹和中庸的品德，擔當啟蒙的責任而寬嚴適宜，訓導有方，可以作為君王的老師。蒙卦只有兩個陽爻，其餘爻都是陰爻。上九過剛，以至於“擊蒙”，只有九二剛而得中，能夠“包蒙”。而且二爻的位置是臣，是兒子。在臣的位置，它能與六五這位柔而能中的君王相應，內為同僚所悅服，外為眾人所歸向，即使像婦人那樣柔暗而難以曉喻的人也能接納，並與他們建立良好關係，所以說“包蒙吉，納婦吉”。在兒子的位置，它能事奉六五這位父親，統率眾陰爻所象徵的子弟來治家，所以說“子克家”。兒子能治家，家道就會日益興隆；人臣能實行教化，百姓的道德水平就會日益提高，可見無論作為君王還是作為父親，六五對九二的信任都是專一的。

《象傳》說“剛柔接也”，即所謂“上下合德”。以二爻為臣就以五爻為君，以二爻為子就以五爻為父，關係雖然不同，道理卻是同一個。九二與六五陰陽相應，以剛而能中的兒子繼承柔而能中的父親，能治家道，叫做“子克家，剛柔接也”。陽剛愛陰柔，故有“納婦”之象；居下位而能擔負上位者的事情，故有“子克家”之象。互卦為震，震為長子，有主事成家之象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征戰：九二以陽爻居陰位，爻辭說“包蒙”，有囊括眾陰爻之象。《象傳》說“剛柔接也”，剛柔即雙方的軍隊，接就是交戰，“克家”，如同說克敵。占例以婦為財，以子為福，象徵既戰勝敵軍，又收納他們的財物，並且承受他們的福分，大吉。

〇問經商：二爻和上爻以兩個陽爻包括三個陰爻，一個陽爻在內，一個陽爻在外，有包羅財物，販運到外地之象，故說“包蒙吉”。“納婦”，一定是在旅居過程中納娶了婦人，而且有了兒子。所謂“克家”，這兒子一定能繼承父業。

〇問功名：想來功名不在本身，而在他的兒子，所以說“子克家”。

〇問家宅：說“包蒙”，即以艮包坎，一定在山環水抱的地方。說“納婦”，說“克家”，宅中必定有好婦人和好兒子，能夠振興家業。吉。

〇問婚姻：玩味爻辭，有兩件吉事。明言既有婦人又有兒子，沒有比這更大的吉事了。

〇問胎孕：生男孩，主富貴。

［活斷實例］

◎友人藥師寺來訪，對我說：“我從小就很努力，業務上的精益求精已經很久了，逐漸積累起了家產。但不幸沒有兒子，所以抱養了親族的兒子，想把家產託付給他。由此，親族中的晚輩都想做我的兒子，而我也總是輔助他們，使他們各自就業，各自成家。無奈他們多半不知道世事的艱難，不知道我的家產出於苦心竭力，很不容易，而且互相不和，彼此嫉妒，對我的話也都陽奉陰違。恐怕我死以後，親族之間必定發展到互相敵視，這是我於心不安的。怎樣處理才好？請為這事筮一卦。”筮得蒙卦，變為剝卦。

斷卦說：人在幼稚的時候，首先要求師就學，教導他們懂得道義，啟迪他們的聰明，長大自然能興立事業，成就家道。如果放棄他們而不加以教育，就不能把責任推到子弟身上去。諺語說：“子不教，父之過；教不嚴，師之惰。”可以作為警戒。但教育的方法有嚴有寬，而嚴了會導致怨恨，不如寬容有恩德，所以說“包蒙吉”。而且蒙卦上互卦為坤為母，下互卦為震為子，象徵教育震子而連坤母也加以包容，所以吉。等到兒子長大成人，有了治家的能力，就不負教育者的苦心了。

您思想活躍，努力興起家業，能分出錢財撫育親族，使他們各自就業，繼承祖業，這種用心難得極了。但要使親族都知道振奮勤勉，像您自己那樣，這種期望卻未免過高。親族中的晚輩既沒有您的才能又沒有您的運氣，就很難勉強。現在佔得二爻，明示“包蒙”二字，是勸您只以包容為量，而不必求全責備。人的至親沒有超過父子兄弟的，但父子兄弟之間性情往往不同，父親不能使兒子都成為好兒子，兄長不能使弟弟都成為好弟弟，何況親族呢？只有一一包容他們。這樣，明白者一定能知道恩德，不明白者也會受到感動而自己變好，從而彼此都不再憂慮。

六三：勿用取女，見金夫，不有躬，無攸利。

《象傳》曰：“勿用取女”，行不順也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“金夫”，即丈夫。金是對陽爻的稱謂，指九二。九二包容君王的蒙昧，有富象。說“金夫”，是為了區別於上九正應這個丈夫。三爻陰柔暗昧而不中正，在坎險的極位，不能持守正道而等待時機，見九二是連君王都歸向的人，時運正盛，就捨棄上九正應，想就近追隨九二，行為不正，沒有節操，娶這樣女子一定不利，所以說“勿用取女，見金夫，不有躬，無攸利”。

艮山止而不動，坎水流而不止，可見“不有躬”之象。坎為寇，本爻變陽則下卦為巽，而巽為近利，象徵為了錢不顧禮法，失去貞操，敗壞名譽。六三爻變陽則全卦為蠱，蠱卦以巽長女追隨艮少男，有迷惑錯亂之象。爻辭就女子與丈夫而說，不過是比喻罷了，凡陰柔多欲的爻都可以類推。但九二剛健而中庸，一定不會和六三做不符合道義的事，所以在六三爻下這樣繫辭，以表示罪過在六三一邊。

《象傳》的意思是說，陽倡而陰和，男子行而女子隨才順理；以女子的身份主動求男已經悖理，何況捨棄正應的丈夫而追隨近比的“金夫”呢？所以說“‘勿用取女’，行不順也”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征戰：爻辭說“勿用取女”，女指陰爻。所有的占筮書都以妻爻為財，金也是財。在行軍過程中，應該通過散財來容納更多的人，而不應該因為斂財而招致怨恨。如果搶掠財物，一定會導致兵敗身亡。說“勿用”，其中誡止的意思太深了！

〇問經商：六三以陰爻居陽位，內陰而外陽，一定是外出的行商。行商最忌貪色。如果男人戀色，女人貪財，只要一陷入騙局，就會小則破財，大則傷身。《象傳》說“行不順也”，“順”與“慎”字音相同，辭義相通，可以不慎重嗎？

〇問家宅：玩味爻辭，所謂“牝雞司晨，惟家之索”，這是應當深深戒止的。

〇問功名：為婦之道通於為臣之道，見利忘義必定導致身敗名裂。做女人不貞，就是為臣不忠。

〇問胎孕：生男孩。

［活斷實例］

◎某貴顯在維新前脫離藩鎮，而與各藩的浪人交往，共同倡導維新大義，為藩鎮的吏員所忌恨。他奔馳東西，偶然回到鄉里，親戚和族人多半躲開他，連妻子和女兒也不好好待他。正如蘇秦出門遊說不成而回到家裡，貂裘破敗，千金耗盡，妻子不下織機，嫂子不為他做飯。但維新以後，他升任顯要職務，在東京設置官邸，招家族一同居住。他那糟糠之妻生性村野，容貌舉止都不稱意，加上有疏遠自己的前嫌，於是休了她，在外面親近了一位婦人。兩人特別密切，某貴顯打算把她納為正妻。有一天他來了，對我說：“我即將娶妻，請占對方是否賢良。”筮得蒙卦，變為蠱卦。

斷卦說：蒙卦表示蒙昧而尚未發達的狀態，有幼稚的意思，但並不專指“童蒙”，凡缺乏教育的人都稱蒙。現在您要娶情婦而佔得三爻，爻辭說“見金夫，不有躬”，這女子一定有淫亂的行為，想是藝妓的女兒。“金夫”，指您要用金錢為她贖身。但她恐怕品格不端正，難以長久和諧。這女子以一時的舉動投合了您的心意，使您要娶她，但娶後會別生葛藤，牽扯不斷，必然後悔。您有閥閱之家的風範，平素操守清白，如果娶藝妓為妻，一定不合父母的心意。而這位婦人即使能暫時忍耐，也未必能永守清規，您即使不休妻，她也會要求離去的。

某貴顯不聽我的話，終於娶藝妓為妻，後來的事果然和所佔斷的一樣

六四：困蒙，吝。

《象傳》曰：困蒙之吝，獨遠實也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六四以陰爻居陰位而不得中，不知道改過遷善，像艮山的山腳一樣頑固。爻位接近六五君王，才能拙劣而責任重大，又沒有賢人來輔助和教導，所以行為鄙吝，屬於“困而不學，民斯為下”之類。

百姓如同少男，柔弱不得中道，昏蒙而沒有經過啟發，與那些小人為伍而自取困辱。何況上面有艮山而無法前進，下面有坎險而不能後退，所應所比都是陰爻，象徵親近的都是陰柔不正之徒，而沒有剛強明達者的助益。他們的聰明無法自發，昏昧無法開啟，行事沒有不困頓的，所以說“困蒙，吝”。

窒塞而不通達叫困，收納而不肯拿出來叫吝。困像病人的諱疾忌醫，吝像有過錯者的諱過忌師。這樣的人，教導的內容和方法再好也不會聽從，其鄙吝是很嚴重的。

《象傳》的意思，是說本卦初爻比九二，三爻應上九而比九二，五爻應九二而比上九，各有陽剛來應來比，象徵能得到明師良友的教益，只有四爻陷在陰爻當中，而不得陽實之爻的應比，所以說“困蒙之吝，獨遠實也”。獨是無助的意思。陽以生為主，故稱實。“遠實”，遠離道的意思。人遠離道，就是孟子所說的自棄者了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征戰：行軍適宜暗中深入，明着出離。說“困蒙”，是進入陰險的地方而出不來了，所以說困。陽為實，說“遠實”，可知救兵在遠處而鞭長莫及。凶。

〇問經商：經商之道，應該亨通而不應該困頓，應該暢達而不應該吝嗇。“實”在這裡指資本，“遠實”主喪失資本。“困蒙”的吝，是無路可走了。

〇問時運：蒙，暗昧的意思；困，困厄的意思。蒙昧而又困厄，就困厄到底了。

〇問家宅：據爻辭看，家中生活困苦，宅地也偏僻。《象傳》說“獨遠實”，這裡一定是孤村，缺少鄰居。

〇問胎孕：生女孩。這女孩一定沒有兄弟，所以說獨。

［活斷實例］

◎鳥尾得庵 [35] 居士，是我平素所敬信的人。明治二十三年十二月，與古庄嘉門等數人到訪，說：“我們確立了一個主題，想在明年國會召開期間倡導一件事，請占這件事的氣運如何？”筮得蒙卦，變為未濟卦。

斷卦說：蒙卦有山前水氣蒸發，山體朦朧不明之象。《周易》有屯、困、蹇、坎四個難卦，佔得的人不容易脫離險難。蒙卦雖然有坎險，但由於爻位不同，自有能免於險難的。四爻的所承、所乘、所應都是陰爻，沒有助益它的能力，這主沒有良師益友，無法啟發矇昧，所以說“困蒙，吝”。您學問上通達古今，才能上兼備文武，所倡導的是天下的公道，加上卓絕的識見和豪邁的膽力，按理應該天下無敵。但是蒙卦象徵人們像童蒙一樣不識是非邪正，如同在黑夜裡辨不清鳥的雌雄，所以您說的雖然是中正的道理，卻終究無法啟發他們的覺悟，說理無效，這就是所謂“困蒙”。但一年以後，到五爻“童蒙吉”的時候，下卦有九二陽爻相應，使人們得到教導，這時自會實現志願。

後來的事果然和所佔斷的一樣。

◎明治二十七年冬至，佔二十八年貴族院院議，筮得蒙卦，變為未濟卦。

斷卦說：蒙卦是山下有水之象。水從山上流下，不知往哪裡去，人有時候也是這樣。所以即使賢哲得到本卦，固有的智慧和見識也會被遮蔽，而導致言行蒙昧。體現在今天的貴族院，是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蒙昧，對國家事務如同盲人摸象，叫做“‘困蒙’之吝，獨遠實也”。這是關於明年院議無所作為的占斷。

六五：童蒙，吉。

《象傳》曰：童蒙之吉，順以巽也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六五以陰爻居陽位，柔順而謙虛，下應九二，即艮少男以柔中的品德居君位，有幼年君王面對臣下之象。九二為賢臣，有剛健中庸的品德，能輔佐六五幼主。幼主自知年少，把政務委託給賢相，無為而治，像周成王對周公那樣。幼主能不仗恃威風和權柄，捨己從人，任用賢人而不疑，像“童蒙”得到了良師一樣專心接受教益，所以說“童蒙，吉”。

《象傳》的意思是，以君王的身份生長在富貴中，不知世事的艱難，往往疏遠忠良，遠離老成，以至敗壞朝政，搞亂國家，而現在六五能順從九二，所以說“童蒙之吉，順以巽也”。五爻互坤卦，坤為順；變陽則上卦為巽，“順”、“巽”二字就出自這裡。

《周易》中以九居五位、以六居二位的爻，即使當位也多艱險的爻辭；以六居五、以九居二位的爻，即使不當位也多吉祥的爻辭。因為君王以剛健為體，以虛中為用；人臣以柔順為體，以剛中為用，這樣才能上下通達而情志相同。這是卦的通例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征戰：五爻互坤，坤於十二辰在未，在天上值井宿，弧矢九星在井宿的東南方，主討伐叛亂。另外，東面為子孫星，爻辭說“童蒙”，指率領子弟從軍，所以吉。

〇問經商：五爻為卦主，爻辭說“童蒙”，店主一定還在童年階段。五爻應二爻，《周易正義》說“委物以能”，指把事務委託給有能力的人，即委託給二爻。五爻店主知道自己年少，順從二爻，以它為經營者，所以說“童蒙吉”。

〇問功名：年紀還在“童蒙”階段，功業還沒有成，名譽還沒有就，只有聽從二爻老師的教導，將來的成就才不可限量，所以說吉。

〇問婚姻：蒙的上卦為艮體，艮為少男，象徵幼年訂親，所以說“童蒙吉”。

〇問胎孕：生男孩。

［活斷實例］

◎有一天，友人福原實 [36] 來訪，告訴我他已經榮升為沖繩縣長，並請我占卜前途的吉凶。筮得蒙卦，變為渙卦。

斷卦說：蒙卦象徵事物的條理尚未明朗，是蒙昧幼稚之象，所以叫蒙。本卦以陽爻象徵老師，以陰爻象徵弟子。六五屬陰而應爻屬陽，因為爻位中正，猶如“童蒙”，心地本來很好，沒有一點私慾，所以吉。您溫厚沉實，這是我所知道的。赴任以後，對同僚和屬下要磊磊落落，不夾雜一點私心；要豁達大度，虛心聽取別人的意見。這樣自然能上下一心，竭誠相待，於公於私都有益處。就蒙卦來看，您剛剛擔任這個職務，對風俗人情未免矇昧無知，要選擇和委任手下通達事務的人，借他們的明達來啟發自己的蒙昧，這是最緊要的。這一卦有與您的性情相符合處，您能體認這個道理而從事縣裡的政務，以後必定收到實際的功效。這就是所謂“童蒙吉”。

◎明治二十七年冬至，占第二年眾議院的形勢，筮得蒙卦，變為渙卦。

斷卦說：蒙是山下有水之象，在人為智識不明，不知事情的道理和方向。在這以前，眾議院提出節省政務經費並逐年減少的建議，而沒有詳細考察政府的作為，沒有留意各國的形勢。這一意見提出後，政府很為財政經費不足而憂慮。後來忽然有征討中國的敕令，眾議員這才像遇到了青天霹靂一般，在廣島集會，不到一天就作出了發行公債一億萬元以募集款項的決議，這就是所謂“發矇”。蒙不是愚昧的意思，而是幼小而智識未開的意思，故稱“童蒙”。現在得到第五爻，有“童蒙”接受教導，啟迪聰明之象，所以說“童蒙吉”。這是關於明年眾議院議題的占斷。

上九：擊蒙。不利為寇，利禦寇。

《象傳》曰：利用禦寇，上下順也。

［經傳釋義］

所謂“擊蒙”，指不能包容蒙昧者，而以板杖為教刑，發怒而加以打擊。全卦四個陰爻都象徵蒙昧的人，兩個陽爻都剛健明達，足以啟發矇昧。九二有剛而能中的品德，所作的教導分寸恰當，寬嚴適度，能夠包容蒙昧者，即所謂“董之用勸”；但上爻屬陽而居陰位，剛強至極而失去了中道，對蒙昧者實行打擊，即所謂“戒之用威”。這個“擊”字比“包蒙”的“包”、“發矇”的“發”凌厲而嚴刻，這是不說也可以知道的。但是“童蒙”不服從教導，啟發而無法感通，包容而無法領悟，教導的方法也幾乎窮盡了，如果一味優容而不用威力來警惕，恐怕會流為寇盜，寬容就反而會害了他，所以上九的擊也是出於不得已。打擊者懲治蒙昧雖然嚴厲，但是可以防止他流為寇盜，所以說“利禦寇”；但是如果打擊得過重，又未免凶暴，這樣打擊者反而成了寇，所以說“不利為寇”。所謂“為寇”，寇在我；所謂“禦寇”，寇在他。

艮為手，有擊象；坎為盜，有寇象；艮為止，在上卦，有“禦寇”之象。上九雖然與六三相應，但是六三行為不順理，屬於寇類，而不是婚媾的對象，所以利在防禦。爻象變陰則全卦為師，師卦也有打擊之象，這就是寇。

上爻有剛強明達的品德，比近六五而輔助它，以六三為應爻而加以訓導。從上九到六三，應比之間沒有一個陽爻為障礙，屬於柔順之極，所以《象傳》說“利用禦寇，上下順也”。

［一辭多斷］

〇問征戰：上爻爻辰在戌，在天上值奎宿，奎宿主兵器庫，禁制不違背時令，所以說“利禦寇”。〇問經商：商業之道全在利用，又貴在順理取利。逆理而取屬於寇盜，順理而取則屬於防禦寇盜。“上下”指賣買兩家，賣買雙方和諧融洽，就上下都順利了。吉。

〇問婚姻：“擊蒙”，馬融、鄭玄作“系蒙”，恰好符合月下老人紅絲系足的意思。屯卦兩次說到“匪寇婚媾”，是以佳偶為婚姻，以怨偶為仇人的說法。“利用禦寇”，一定屬於佳偶。婦道以順為貴，《象傳》說“上下順”，說明家室必定和睦安寧。吉。

〇問胎孕：生男孩。這男孩的童年，必須嚴加管教。

［活斷實例］

◎某人為朋友調解事務，恐怕反而額外生出枝節，請筮一卦，筮得蒙卦，變為師卦。

斷卦說：內卦為水，外卦為山，山被水氣所遮蔽，所以有朦朧不明之象。水屬陰，山屬陽，您的朋友想必被陰柔小人所蒙蔽，以至多事。您將居間處置，只有啟發他的蒙昧才行。您開始用正理來委婉地說服他時，他由於冥頑已經成性，固然不容易了解，於是您以盛氣相爭，直接指摘對方的姦邪，攻擊得過於嚴厲，以至朋友不但不感念您的情意，反而會視您如寇讎，所以說“不利為寇”。朋友之所以不省悟，其實是被陰柔小人所蒙蔽的緣故，那些陰柔小人才是真正的寇盜，您應當打擊而抵禦他們，這樣事情才能理順，所以說“利禦寇”。

某人表示感謝，並聽從了我的話。

◎明治二十七年冬至，佔二十八年我國與英國的外交，筮得蒙卦，變為師卦。

斷卦說：卦中山下有霧靄，有朦朧而不可遠望的特點，所以稱為蒙。人得到蒙卦，象徵彼此的情志無法溝通，而不知道該怎麼辦，國家之間的外交也與此類似。智慧或見識不明的人稱“童蒙”，蒙卦各爻有教蒙的意思。陽爻為老師，陰爻為弟子。上爻陽剛而不得中位，象徵做事過激，未免薄情寡義，甚至反而招致對方的怨恨，故說：“擊蒙。不利為寇，利禦寇”。

現在得到蒙卦，以我國比擬純良的弟子，以英國為傲慢的老師。在我國與中國交戰得勝的時候，英國產生了妒忌心，幸而居上爻無位之地，所以不必操心。即使不把它看作老師也可以，只要敬而遠之，用溫和的言語表示寬容，用以敦促交誼就可以了。它即使有所干涉，我們也只可婉言謝絕，而不能與它結為寇讎。這就是所謂“不利為寇，利禦寇”。

注釋：

[34]田中平八：幕府末期和明治時代實業家、銀行家。長野人，本姓藤島。幼名釜吉，名政春。曾經參與倒幕運動。1865年在橫濱得到大和屋的支持，開辦“平八伊藤家商店”。1876年在東京創立了“田中組”，即後來的田中銀行。1878年與澀澤榮一的弟弟澀澤喜作建立了東京株式取引所，二人成為大股東。1883年在東京就任東京理商會所總頭目。晚年在熱海投資建設電話架設工程、水利工程，伊藤博文為這一義舉題詞“心繫天下”並刻碑。

[35]鳥尾得庵：日本著名佛教居士。與山岡鐵舟等創明道協會，並任副會長。又與人成立日本國教大道社，推行神道、儒教、佛教三教一致的運動，影響很大。

[36]福源實：作者的朋友，日本長州人。原是軍人，軍銜為陸軍少將。貴族院議員，封男爵。1887年以預備役陸軍少將身份被任命為沖繩縣知事。這一任命與“沖繩為東洋樞要之地”、“軍事樞要之地”有關，是日本發動侵華戰爭的必要準備。1894年的甲午戰爭就證明了這一點。

原文鏈接： https://www.mingtianji.com/2022/08/19/6526/